我的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我不知道这样的黑夜持续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身在何处,又或是我活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又冷又饿,而且还躺在一堆水里。
终于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枪声,我迎来了黎明,那地平面上升起了半轮太阳,阳光照在我的脸上的时候,我才有了一丝温暖,身子可以活动之后,我看了四周一眼,满地的死人。有穿着绿衣服的军人,有不再啼哭的孩童,还有满身脏乱的妇人,而我所感受到的那滩水,竟是一地的鲜红的血。哦,原来我是一颗水珠,我静静的躺在血水里,不敢动弹,我害怕我微弱的声响惊动远处持枪的日本人,我更害怕他们随着我的目光发现整个村庄唯一存活的婴儿。
在日本发动全面侵华后的第四天,一支日本军队来到了我们的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还记得他们没来之前,我是生活在溪水里的,每天与鱼儿嬉戏,与水草捉迷藏,好不快活。我曾经附在洗衣妇女的衣服上,跟她一起去到了她家,她有两个在上小学的女儿,有一个满脸慈祥的婆婆,傍晚她会给家人做一餐可口的饭菜,和着昏黄的灯光,一家人其乐融融;我也曾经跳上过小孩子的脊背,混着他的汗水,他带着我去了他的游乐场,在那里他与他同龄的小伙伴欢快的奔跑,我在旁边激动的拍手,与他们一起哈哈大笑,别样风采;后来我被那小孩甩到了草地上,我听见蛐蛐的叫声,看见萤火虫的微光,我还闻到了泥土的芳香,我尽管只是躺着,心情也是十分美好的。
而现在,我混在血水里,不知道这持续一天的杀戮到底有多么惨绝人寰,因为我被那整齐的皮鞋声,轰隆的枪炮声震晕了。
我不敢想我能有怎样的未来,而那个婴儿是否会饿死,冻死?
当太阳升到我头顶时,我看见一个日本士兵把他的刺刀朝我刺过来,他怀疑躺在血泊里的那个人没死,又刺了一刀,血一下贱的很高,模糊了我的双眼,这一下,我感觉自己更鲜红了,后来我躲在他的刺刀里,跟着他一起回到了他们的大本营,我害怕极了,同时我又有种使命感,我竟然深入了敌人的内部,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候我希望我是一个人,如果我是一个人的话,我就可以和我的敌人对抗,他们毁了我们的村庄,烧了我们村庄的土地,杀尽了我们村庄的人。如果我杀了一个人再被他们刺死,我算死得其所,如果我杀了两个人那我便是赚了。
可是这时,我只能静静的躲在刺刀上,听着他们兴奋的高呼“万岁”!
我恨我是一颗水珠。
(被2020年6月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轨迹》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