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别人肯定不信,我有住在气球里的经历。虽然那是在梦中,却无比真实。梦过留痕,暂且将部分仍清晰的画面,用笔复述在纸上。‘气球里有人’,当我处于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混沌时,突然就被这句奇怪的,且不知来自何处的话唤醒, 双手撑着柔滑又坚韧的东西起身,才发现自己竟在气球中。好大的气球, 能装得下一个人,又如此透明,透明得接近无。周围是冷寂的荒地,没有任何凸起,一眼就可以望到地平线。
我嗅到了一种清脾的气体,或许这是我存在气球的原因之一。不甘心困在此,我伸手使劲戳气球的胶壁, 看似薄如纸,实则才凸出了一个手形, 一松手,继而恢复原状,连白痕未曾留下。接着试了好多次,最后我疲惫得跌坐喘息。又放声喊救命,都无济于事。我压在一面球壁上,气球并未摔倒,我想到要走,想到要飞,想到我是在做梦,不知何处吹来了一阵风, 将我连气球带起。一旦不想梦了,风忽然就消失了,我落在地上。我喜欢这种游戏,我使劲地想梦、不想梦, 气球一上一下配合我的思想。
有次想梦,想了很久,气球不断的升高,直到乌云在我的气球周围。灰蒙蒙的云,从其细小缝隙中可见, 天空是纯净蔚蓝的。风弱了,我贴近了大地。荒芜,深褐色的土,装点着些许杂草和林树,其旁的新土,脚印, 带有人为的痕迹。我知道我接近了, 这片天地的人,没来由的高兴又恐惧, 首次发觉见人如罹难一般。
当我落地环顾,一个气球远远飘来,它飞的很低。我看见了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的脸虽隔了两层气球壁,是那么清楚,能分明可识其上的绒毛,又有种模糊,丢进人群就立马找不到了。他向我招手示意,转身向来的地方飞去,我自然而然跟着他。过了一会,我不耐他的低慢,飞超过了他。到了一处满是针头的地方,我看到了人群,每个人都集中在一起, 又分离在自己的气球里。与前面的那个中年男子一样,他们的身貌明明那么清晰,又总有不确切感,一转眼就好似要变个模样。我发现他们不敢飞得太高太远,还互相嘴里吐出冗杂、言之无物的长谈,隔着球壁造成的嗡嗡噪音。
我离嘴唇上下不停开合的气球人远了,慢慢飘到一隅。无意间,瞧见一个特立独行的气球人,他拿着白色石子在地上涂涂画画,他的手把气球壁凸成一个胶手套。动作显得有些艰难,我见他满头大汗,上面写一些字――气球人的定律:不知往哪里走, 不知飘到那里;每想到梦以后起飞, 视梦的长久而落地;一切都是隔着气球壁得到;每次用过梦后,气球中无名气体会消失……画完句号后,他笑了起来,从低嘶到高昂,他或许在得意自己发现的成就吧!笑声突兀地被遏制了,他晕倒了,或者死了,我看不见他的胸口起伏。几个人用自己气球合送着他的气球飘起,到了一个针头边,随后‚啵‛,轻轻一声,他与气球一起吸入了针头中,看到这一幕的我感到了恐惧。
忆起从唤醒开始,我用的梦太多太久了,我的呼吸开始困难。扶着气球壁大口大口的喘息,吸进的都是极其难闻的气体,这时我感觉自己的气球不由自主飘到针头上。在我惊骇的目光下,触碰到了针头,气球同我化作了一阵液体汇入了针头之中。
再次睁开眼,只见电风扇吹着风, 把我的头发起起伏伏捉弄。一团刚飘来的烟雾伴随烟味,在我的眼前,被风吹散。
(被2020年6月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轨迹》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