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而爷爷寡言少语,不喜表达,更多的时间都去地里干活,去山上打柴了。奶奶是我小的时候陪我最多的一个人。
我小的时候很调皮,没有一点姑娘的样子,不喜欢乖乖待在家里,特别闹腾,喜欢去别人家里串门儿。更别说有机会就跑到田野山间去撒欢了,为此我奶奶很头疼。儿时的我没有时间概念,一玩就忘乎所以了,到了饭点也不知道回来吃饭,几乎每次都要奶奶跑到别人家里一家又一家的找,不论那家有没有小孩子,我好像也不知缘由,就是喜欢去别人家里玩。有一次我跑到比较远的山脚下的朋友家里玩,没和奶奶说,到了饭点,还不见人,奶奶跑遍了整个寨子,都没找到我,她特别着急,怕我发生什么意外。这边的奶奶心惊胆战,坐立难安,那边的我却还在其他小朋友家里开怀的大笑呢。眼看天都快黑了,我才想起来要回家,赶紧和小伙伴说了一声就往家里跑。
一进门,家里黑漆漆的,我把灯打开感到很奇怪,为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突然听到门外有熟悉的脚步声。“砍脑壳姑娘!你去哪儿啦,我一直找不到你!”焦急又愤怒的声音穿透了我的耳膜,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随即,只见奶奶食指和中指并卷起,第二个指关节对准了我的小脑袋,猛地敲了下去。后来才知道奶奶为了找我饭都没吃,寨子每家每户我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我知道后很内疚,再也不敢瞎跑还不跟奶奶说了。
奶奶耳朵不好,跟奶奶说话要很大声的像是吼出来的一样她才能听到,虽然有时听到了有时候她也会会错意。我常想如果用我一只健全耳朵换她的耳朵就好了,这样,她就能和那些同村的老奶奶们一同欢笑,一同聊天了,我的奶奶就不会因为听不到声音而老是不开心,觉得孤独了,我也能跟她打电话了。我那抚养我长大的奶奶啊,一个人在家里的没有人陪伴的奶奶啊,现在在做什么呢,很晚了,她睡着了吗?还在失眠而看着电视机画面不断寂静地跳动吗?想到这里我已不忍再想了。
我的奶奶是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意思却常常感觉孤独的人,我小时候常常看到她每逢节假日,看着爷爷给子女打电话,提到是否回家时,奶奶那眼里顿时好像是有着无数的繁星在眨眼睛,看到爷爷失望的表情,奶奶眼里的繁星好像也瞬间熄灭了。在夜里,睡觉之前,她抿了两口老酒,我看到了她的孤独,在眼角的泪滴里闪烁。小小的我也是那时候知道了思念的重量也能让人心情沉重。
奶奶也会喜欢串门,她和几个邻居的奶奶常聚在一起聊天,只是别人在聊天,奶奶是看别人聊天的人。她们聊的无非是七家长八家短的一些生活的琐碎,也许这里的生活本就是琐碎的。奶奶兴许是听不到,也可能是觉得无聊,她往往都会打瞌睡,在老式的竹椅上东倒西歪,然后在其他奶奶的大笑声炸开后惊醒。其他的奶奶她们有时是确实讲到了十分好笑的事情,但很多时候,是在笑我奶奶打瞌睡的样子。每每这时,在旁边我总莫名觉得不耐,明明一点都不好笑很心疼奶奶,吵着要回家。当时我就是有一个念头,不想让她们笑奶奶。不知现在只剩下那些老奶奶老爷爷的村子,还是那个村子吗。
奶奶是一个很抠门的人,这种抠门不仅仅是在对别人和生活上,她对自己更抠门。每每有好吃的,她都不舍得吃,也不让我吃。偶尔撒娇嘴馋的我会得到奶奶的恩惠。正常的情况是奶奶把好吃的藏起来,饼干放到受潮,水果开始有点坏了,糖果因为天气炎热融化了,她舍不得,怕就这么坏掉了浪费,觉得很可惜,便拿出来让我赶紧吃。坏掉的水果便削掉坏的那一部分,接着吃。现在想来,我也知道了为什么那时候的奶奶老是生病了。
暑假想奶奶,便从县城坐车回老家,回家的过程也挺曲折的,去客运站买票,被告知回老家的客车不进站,询问售票员什么时候有回我老家的车,售票员也不知道,说让我在车站门口等。等了好久终于来了车,司机说这是最后一趟车了,我疑惑,明明才三点钟,司机解释说路上很堵,老家到县城的路正在翻修,我们绕的乡村修的水泥路回去了。客车摇摇晃晃,终于到了家门口,阔别了很久的家乡,没有想象中的样子,看到的都是些老人小孩在家里,不见年轻人的影子。“故乡容纳不了灵魂,城市无法安放肉身”这句话适用于少部分人,老家的大部分年轻人,外出打工只是因为外面才有就业机会,走出去才能挣钱养家。对于农村一大家子人来说,在家里守着一亩三分地显然是杯水车薪。像奶奶一样的人在老家不在少数。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但又好像不是我的家了。叔叔用铁门和砖把房子围了起来,围墙高高的,我踮起脚尖却也看不到我的家了。铁门上了锁,奶奶不在,没有通讯工具的奶奶,也不会用通讯工具的奶奶,我一时不知道去哪里找,问了路口的王爷爷,他说见奶奶往地里走了,估计是下地干活去了。我也不知道奶奶去了哪块地,家里没有同龄人了,不知道去哪里,有家回不了,只能蹲在门口等奶奶回来,隔壁婶婶见到我很惊讶,说“哑子(傻子),蹲在那里干嘛,来家里坐着,你奶奶还要好一会儿才回来呢。”我回答她说多谢了,我还是在这等吧,我感觉奶奶就快回来了,话正说着,远远见一人正蹒跚着脚步,从路口那里走来。我顿时喜出望外,大声叫唤着“奶奶!奶奶!奶奶!”。看到了我人的奶奶,脚步加快了,她说了一句话,我顿时热泪盈眶,我的奶奶说:“你怎么才来啊!”我知道,奶奶也是想我的,只是耳朵不好,无法和我联系,她对我的思念,一点都不比我对她的思念少。
回家和奶奶呆的那几天,我只觉得她是那么的孤独,如果不是我来了她还一个人在家里没有人陪她呢。我对奶奶说等我工作我要带她去大城市看看,她却说怕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了。说到这里她还问我,书还要念到什么时候啊,我知道奶奶是等着急了,因为村里同龄的女孩很少有人能一直念书到现在的。我只能无奈的对奶奶说快了。期间给和奶奶一起做饭时,灯忽明忽暗,突然就停电了,奶奶告诉我老家老停电,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到这里我又觉得心疼,奶奶连起码正常的用电都没有办法。烛光里的奶奶,似乎更苍老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想多陪奶奶几天,但是爸爸他们忙着干活需要我回去帮忙带弟弟,我想让奶奶和我一起走,可奶奶舍不得那几只鸡鸭,怕没人照料它们,竟是鸡鸭困住了奶奶?奶奶不愿走,我只得作罢。回去前一天晚上,我把做兼职攒的两百块钱递给奶奶,她不愿拿,说了一句感人肺腑的话,奶奶说:“你还在念书,正是缺钱的时候,留着给自己用!”我跟她说:“没事,孙女儿长大了,没钱了我再去做点兼职就好了,这钱没多少,等我工作了还要给更多你咧!”她把钱塞回我口袋里好几次,直到我把钱塞到她枕头底下,她见拗不过我,便不推脱了。我说夜深了奶奶,该关灯睡觉了,可是我的奶奶好像犯了失眠,睁着眼,久久没有入睡,她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也不知道,我撑不住浓浓的困意了,睡着了。早上闹钟响了,却不见奶奶了,洗漱好了在家里找了半天也没见着奶奶,往巷子路口那里看,只见奶奶抱着一捆面条跑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原来是去买面条打算给我做早餐呢。她跑到我面前,还顾不上喘气呢,让我赶紧走了,说丁叔叔马上走了,一会儿赶不上车了。我赶紧背上包去赶车,奶奶紧紧地跟着我,就像小时候我去上学了,她不放心送我到路口一样,到路口上了车,透过车窗看着奶奶佝偻的身体,内心的感觉难以名状。客车开动了,我也只能挥了挥手,和奶奶告别。
车轮滚滚向前,我和车里的大家被推着走,周围的大山似乎变成了被车窗装帧好的画,不断向后,而我们不断向前。我们不停的与这些大山擦肩,看似越来越远,但是我们好像又从未离开过大山,只因心在这里,牵挂在这里。奶奶和老家的人们好像被大山困住了,她们走不出来,她们也想走出来,但是每每饶了一圈还是回来了。不,困住她们的不是大山,而是某种始终压在我们肩上的,看不到的重量。又好像植根与她们脑海中,那东西自小开始发芽,根部随着人们年龄的增大不断深入骨髓,避无可避。山的那边究竟是什么样子呢?多希望我的奶奶能知道啊。我的故乡与我而言,没有那么多的具象的存在,有的是在心里的人和牵挂。
(获2019年“黔风·筑诚”杯贵州省大学生文学写作比赛优秀奖(被2020年6月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轨迹》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