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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鞋子/陈浪
2020-12-09 11:10 新媒体工作站  审核人:   (阅读:)

寒假回到老家,在老房子收拾杂物时拾得一双水胶鞋。蓝色的,上面布满了灰层,脚后跟有一块补疤,鞋底里面是发霉的稻草。

顿时,记忆开始翻滚。

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我出生在贵州省铜仁市沿河县与重庆市彭水县交界的一个小乡村里。那时交通十分闭塞,虽隶属于沿河县辖区,但距离县城却要坐上一天的大巴;哪怕去镇里面往往需要四五个小时的车程。乡里仅仅有一条公路,且是泥巴路,也是通向外界的唯一的交通要道。而乡里所有的村子都还没有公路,我所在的村子也不例外。只有一条原始的小路,路上布满了人和各种牲畜的脚印,坑坑洼洼,遇上雨季,路上积满雨水,尤其是水牛的脚印,又深又大,积水最多,活脱脱一个小陷阱,稍不注意一脚踩下去,可淹至小孩膝盖。

就是这样一条路,导致水胶鞋十分畅销,一家几口人便有几双水胶鞋。一下雨,一家人齐刷刷的换上水胶鞋。

即便是有了水胶鞋,也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记得那时候自己个子小,是大人口中“不会走路”的类型,走路时双腿间的裤子总是擦过去,擦过来,以至于只要下雨天,裤子的裆部便沾满了稀泥。要是一连下个十天半个月,母亲睡前便会将沾满稀泥的裤子放在灶头上烤,等我第二天上学时再用手搓掉裤裆上的泥巴。时间一久,母亲又想到一个招儿,她找来几块破布,缝制成像两双长筒丝袜似的样式,上学时套在我的裤腿上,用绳子系住,这样一来里面的裤子便能保持干净。

冬季,装备则更加齐全,除了脚上穿着的水胶鞋和裤腿上套着的“丝袜”,穿水胶鞋之前,为了防止孩子冻脚,每个母亲还会找来干稻草,折叠成鞋垫的样子,垫在鞋子的底部。这样还不行,她们会再找不要的衣物,撕成几块,在孩子的脚上裹上几圈,称为“裹脚布”,再穿水胶鞋。当然,这些是家里拮据的人的做法。家庭条件稍微好点同学,他们将稻草替换为加绒的鞋垫,“裹脚布”替换为两双袜子。书包里再背上一双干净的棉鞋,用塑料袋装好,到了学校便拿出来换上;放学后,又脱掉,换上水胶鞋。

那时候,父亲在给别人建房子,所用的泥浆不是水泥,而是有黏性的稀泥。和泥的时候父亲便穿上他黑色的水胶鞋,在泥浆里面踩过去踩过来,将一双黑色的鞋子穿成了黄色。

路不好,除了人不好走之外,过往的车辆也常常遇到困难。每次车经过乡里那条公路时,尾部便会冒出黑黢黢的浓烟,后轮不断地向前爬,时常溅起很多稀泥;有时候路上实在太滑了,后轮无法抓地,动力无法传送,不能驱使车辆向前。这时,司机就会下车在路边找各种石头垫在后轮底部,增大车轮的摩擦。然后,再上车,飞快地左左右右转着方向盘,身体也跟着手的扭动而不断左摇右摆,好像自己的花的力气比车还大。要是这样仍然没用,司机只好下车,请亲朋好友来帮忙推车。

人们在车屁股用力,司机在驾驶室里用力。

“一、二、三、预备起——嘿呦,嘿呦——”。

“一、二、三、预备起——嘿呦,嘿呦——”。

……

车成功驶出“沦陷区”后,司机便拉上手刹,下车给每人递上一支烟,找个地方坐下,吹几句牛皮,抱怨这路太烂了,早该修了!人们此时往往也会义愤填膺,说修路的事。但最终没人付诸实施。

记得,第一个提出修路的人是我家隔壁的一个姓刘的男人,他刚从广州打工回来,买了一辆太子牌摩托车,据说花了好几千块钱。虽然乡里的路不好,但是他还是经常骑着他的太子摩托到处走,稀泥时常飙到了车的油箱上面也不在意。村里没有公路,他无法骑回村里,只能将车停在乡里的亲戚家。所以,村里很少人见过他的太子摩托。

当他提出在村里修路时,几乎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支持,除了和他一起出去打过工的见过世面的几个人之外,其他人都认为他是为他自己修路。

因为人们听说他买了一辆摩托车。

这件事拖了一个月之后,他去村里找了村长和支部书记。村长和支部书记拿不定主意,只是听说他买了一辆摩托车,还是太子牌的,心里不免有些害怕。好酒好菜招待他之后,便托词此事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

多年来,村子里除了那个死去的酒疯子田老二之外,他是第二个让人们觉得发疯的人。而我从父母口中得知他有一辆摩托车后,我每天都在同学面炫耀,我家隔壁的邻居买了一辆摩托车,还是太子牌的,虽然当时我不知道太子牌是什么意思,但肯定很厉害。因此,那段时间我也成了班级里的焦点。

修路的事直到第二年又才被他提起。他这次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在某个傍晚,他打着村长支部书记的名义在家设宴邀请了村里每户的男主人,村长支书也来了。饭后,他把没来的人骂了个遍。

尽管这样,仍然还有三分之二的人不赞成修路,于是,他又在晚上出门,等到人们都劳作回家之后,一家一户的走访。那段时间,人们都害怕他了,早早的将门关上。见状,他开始会敲门,门不开,便换成脚踹,直到开门为止。为了修路,他各种手段都使了个遍,甚至拍胸脯承诺自己一个人出资两千元,而每户只需出一个劳力。

终于,在取得三分之二的人的支持后,又经过一个星期的商量和实地走访,他一个人确立了整个路线的方案。

2005年春,村上所有支持修路的人全都聚集在了村头,动工仪式启动。那时我在上小学三年级,虽然不明白修路的所带来的含义,但我知道路修好以后,我就可以看见他的摩托车了,我心里也跟着大人们一起高兴。

当时,挖机还不像现在这么应用普遍,所以整条路的修建都是靠人工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每家一个劳动力。一周之后,反对的人也都陆续加入了修路的大队伍。

村上的孩子,包括我,每天放学之后最快乐的事儿就是一窝蜂地跑到修路的队伍中去,像一个个小监工一样,去查看修路的进程。偶尔,我也会去拿着锄头学着大人的样子,挖几锄头,仿佛也为这条路贡献了自己力量。要是遇上大石头,力气大的男人们便会围成一个半圈,用手伸进石头的底部,像推陷在泥坑里的车一样,将石头推进沟里。

三个月后,这条村里通向外界的路基本竣工了,长两公里多,宽约三米五。据说,这是整个乡里第一条群众自发修建的公路。

这条路刚好经过我家门前,祖父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拿着扫把在上面扫,一扫便非沿着公路扫到下一户人家门前不可,似乎宣告扫过的这段路都是自己的领地。第二年夏季,自行车也在村里流行起来。傍晚,天还没黑,每家每户有自行车的小孩都骑上自行车在马路上追赶,过一下瘾,而没有自行车的孩子就坐在后座上喊加油,一天的劳累全都随风飘散了。

后来上了初中,镇里的路全都成了柏油路,车辆在上面快速地行驶;上学的小孩穿着干净的运动鞋上学;祖父扫马路扫得更加卖力。平常天,你坐在院子里便能听到许多小商贩的叫卖声:“塘坝烧腊,卖塘坝烧腊哩……”自从有了这条路,慢慢地,村里的水牛全都消失了,变成了机器耕作;收割时,车驶到田边,将用口袋装好的稻谷扔进车仓里,一次可以拉上几百斤。现在,国家的各种惠民政策给人们实实在在带来了好处,各种家用电器在农村普及,“两不愁三保障”落实到位。许多家里甚至开起了四轮的小轿车。

看着偶然拾得的水胶鞋,使我想起了以往冬日里穿水胶鞋上学的窘迫,想起了那些看似遥远,又离我很近的日子。

(获全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主题教育征文演讲比赛”三等奖2020年6月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轨迹》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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