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又梦离别。
四叔四娘站在老家门前的泥路上,汽车已经发动,急促的马达声在不停地催促他们。奶奶一脸不舍,双手拄着拐杖,勉强撑起早已佝偻的腰,只是望着他们。我和阳子、浪子、小宝他们不停地向四叔四娘挥手。我说,再见,我们也要走了。
猛然惊醒,看看四周一片茫然,在还未褪尽的夜色中,怅然许久······
儿时,去过外婆家,去过各叔伯姑姑家。玩个十天半月后,便该是挥手告别时。这时,没有了刚来时的欢呼雀跃,只有不舍。他们会留我,星星,再玩几天嘛。准时来接我回家的爸爸会说,该回去了,要开学了。亦或是他们丢下农事,将我送我到家中才肯放心地离开。但无论哪种方式,最后,我还是在他们“放假了再来玩”的次次叮嘱中回到家里。回家的前几天,总会梦到还在他们家吃饭看电视,梦到他们送我离开的场景。在他们家玩儿后回到自己家里,与离开自己家里的奶奶爸爸去他们家玩都是一样的,都令我难以舍去。
那时,少不更事的我有一个愿望:长大后我要建一栋大房子,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全都住在里面,不再离开我。
后来才知道,我很难拥有这样一栋大房子。即便是有了,亲人们也各自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们不会搬进这样一栋房子。即便搬了进来,他们很快也会变老,又会离我而去。
中考对于许多考生来说,意味着的不仅仅是升学,还有分别。大方,我老家的县城——至记事以来去过最远的地方,我将要开始四海为家的第一站。在该去学校报到的那一天,爸爸起了个大早,换上干净“体面”的衣服,将我装了两大编织袋的行李运到村里一个大叔的货车里。之后,爸爸和我挤在车头狭窄的座位里,将我送到学校,带我报名,为我租房子,买生活用品。很久后,爸爸告诉我,奶奶多次哭得不能自已,说她带到这么大的孙女就这样离开自己外出求学。我没告诉奶奶,我也曾在梦中哭醒许多次,担心我走了没人帮她洗头洗衣服剪指甲。
那天晚上,梦见苍老的奶奶和爸爸被人欺负,摔在泥浆里。他们的衣服和头发乱糟糟地映入我的眼帘,我大恸,想跑去扶起他们,却被推上汽车,向远方驶去。我只能转头望向他们,看他们的身影渐远,最后消失在我的眼帘。惊醒后天已大亮,急忙打电话回家,听见家中安好,才放下心来。在奶奶的担心中,我告诉奶奶,我生活得很好,我会照顾自己。是的,我习惯了没人提醒我天冷加衣的生活。
来读大学时,爸爸并不知道他活在象牙塔的女儿“想要独自飞远”的急迫心情,拒绝了我要独自来学校报到的要求,将我送到学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爸爸守着行李,我跟着学姐们去办各种手续。将东西都搬进寝室后,我和没吃早餐的爸爸找到食堂,点了两碗粉条。爸爸坐在我的对面,对我耳提面命。我不停点头,保持着听他第一次交代时的热情劲儿,没有半点不耐烦的表现。爸爸一样地提前吃完,再次交代后便转身离开。我多想叫住爸爸,多想和他再坐一坐,再听他唠叨唠叨。可是我不敢,不敢让爸爸看到一个进入大学的女儿的脆弱。目送爸爸走远,消失在我的眼帘,才感到嘴角的咸味。不敢面对离别,所以不敢叫住爸爸,只是想着爸爸越走越远的背影,任眼泪掉进碗里······
我想,可能我只是假装适应了四海为家,所以,尽管来来去去已经许多次,但每次假期结束回到宿舍,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就在昨天,我还是爸爸眼中的“低能儿童”,耳旁还有爸爸无奈的声音:“幺儿啊,你毛手毛脚的。”
乍暖还寒时,开学第五天,想家······
(被2020年6月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轨迹》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