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才懂得，那些青春里留下的故事早已和穿堂而过的风，吹遍成长的每一条路。也明白那些斑驳的回忆，终究会像燃尽的烟火，消散在时光里。

但是亲爱的，冬至，雪寒，请温一壶茶，容许我将这个故事讲完。

也同样是寒冷的冬季，不同的是，现在追忆的人正坐在温暖的火炉子旁，回忆里的那个女孩，却是伏在冰凉的课桌上奋笔疾书。

我们学校坐落于一座被推平的山上，寒冬，凛冽的东北风一路南下，沉沉地撞击在灰色的墙壁上，然后在两栋相接的教学楼之间发出凄凉的嘶吼。

在一道数学题演算了六遍还没有得出正确结果的时候，我终于将快要被笔尖戳破的草稿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向右前方贴着月考分数的那面墙。那是一面伤心的墙，它记录着数学永远比我高出40几分的班级第一的那个女生的名字，也记录着连续排在我前面好几次了的同学的名字。而我不敢直视自己的排名，它已经在第十名左右的位置，占了好几个月。

我所在的班级，只是一个普通的文科班，普通到全级700多个文科生，每次月考进前200名的只有四五个人。而考进前200名，才意味着有机会考上大学。所以，在班上排十名左右，真的很糟糕。可上帝偏偏要和我开玩笑，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刷题，成绩都停滞不前。那个时候，已经十一月中旬了，我看着桌角贴着的那张写有“江南.远方.苏州大学”的便利贴，巨大的压力和绝望就生生将眼泪逼了出来。

年少的梦想只有诗和远方。一直固执地相信着，只要熬过了高考，就可以背着行囊看遍所有风景。可是，18岁遭遇高三，像一场怎么打也打不赢的败仗。于是，我开始质疑，开始恐慌，甚至一度抑郁失眠。我终于妥协，在低着头从那些步履匆匆，边一路小跑一路背单词的同学身边走过时，我感觉自己像被赶出童话的灰姑娘，狼狈不堪。

高考倒计时200天，学校为了鼓励高三的同学，特地举行了誓师大会。偌大的礼堂里，高三1700多个学子斗志昂扬誓征高考。北师大的李一教授在台上给我们上了最特别的一课。如今，我已不再记得他说的具体内容，但我深深记得他带给我的鼓励和感动，因为当他说：“孩子，别怕，战胜了高考你也就战胜了自己”时，座位上的我，早已泪流满面了。

誓师大会接近尾声，全体成员起立，再次宣誓。音响里《我的未来不是梦》回荡在每个人耳边，当我用尽全力喊出自己的高考誓言时，长久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终是遏制不住，泪水汹涌而至。仿若醍醐灌顶，在高考的洪流中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的我，在那一天终于醒悟。原来，在我以为自己的羽翼破损，冲出悬崖，梦想摇摇欲坠时，其实，是我开始学会飞翔的时候。

我像个走出迷雾森林的孩子，欢喜地在笔记本上写下：“我会在黑夜里，找到可以代替黑暗的东西。苏大，请在那座温柔的城市等着我。”是的，如果天道酬勤，那我为什么不更加勤奋努力，去搏一搏呢？

我开始静下心来，仔细分析自己成绩上不去的原因，然后根据自己的情况作了总结并重新制定了学习计划。我把可以利用的每一分钟都认真地写进我的学习计划本里，然后，像上了发条一样开始忙碌而充实的学习。

那真是一段神奇的日子啊！

那年山上的冬天真的冷得彻骨，但是我从来没有像以往一样贪恋被窝的温暖。天亮得很晚，我每天五点起床，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然后背着书包穿过只亮着应急灯的宿舍走廊。走出宿舍的那一刻，呼啸的疾风便裹挟着冰冷扑面而来，新一天的学习生活便代替了所有睡意。

穿过长长的樱花大道，路过四下无人的操场，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声背着英语单词，然后，一个人在安静的教室里刷题背书。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可以在别人起床前一个多小时解决掉以往让自己头疼的数学题，也可以在教学楼后面的竹椅上背完几篇古文以后和同学们一起走进教室。我甚至开始喜欢每天起得很早，背着书等太阳从远处的山顶上爬上来。

熬不过去的日子就让自己忙碌，疲惫的日子就看看清晨的日出。我见过凌晨五点钟的校园，我已记录下它的全部，每一段路都是一种领悟。

我开始享受学习，以前看着艰涩的知识点也开始能被吸收。一轮复习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把所有的教材和老师讲的重点知识过了不下三遍，在做题的时候，就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开朗之感，在课堂上听老师讲题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云里雾里跟不上节奏。

为了巩固老师强调的知识点，我每一科都买了很多试卷，每天中午花十五分钟匆匆解决好午餐就开始回教室做一套题，语数英文综轮换着来。我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做着做着就打瞌睡了，然后又站到教室门口接受冷风的洗礼；也不记得每天下午放学后自己在教学楼后面的长廊里来回踱多少次，才把文综那些错综复杂的知识点从书本和总结好的笔记里变成大脑里清晰的脉络；甚至不记得在宿舍熄灯后的多少个深夜，一个人开着台灯在厕所里复习到一点才睡觉。但是值得庆幸的是，积攒的勇气越来越多，在月考成绩表上的排名越来越靠前，做起题目越来越轻松。

那年冬天，山上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同学们像收到一份美好的礼物，欢呼着从堆满书本的教室冲出去，平日里深深扎进题海，为备战高考而绷紧每一根神经的同学，在操场上奔跑着，打雪仗堆雪人，像小时候那样。我站在大雪里注视着他们，也许，这才是这场高考之外，每个人最真的模样。而当我们心怀梦想时，就必须学会自己披荆斩棘，面对一切。因为，在抵达梦想之前，我们都是孤独的少年。

仰起头，张开双手，冰凉的雪花落满我的头发，睫毛，这份纯粹的美好感动得让人想哭。那天的夜自习，我依旧是最后一个熄灯离开的人。飞舞的雪花在橘黄的灯光里落下，我抱着书，走过那条无数次只有我一个人的路。我明白天涯路遥，我知道自己的脚力是不足抵达终点的，但我还将义无返顾的走下去，走出一条尽可能远的轨迹。

我很感谢从不放弃的自己，感谢自己在只有十三天的寒假，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题，每天背三百个单词，把四千多个高考必背单词全部背完，年夜饭的那晚，窗外烟花爆竹，窗内书山词海。我也很感谢自己一直坚持到六月，哪怕一路有失败坎坷，走得跌跌撞撞，但从未中途退出。

故事的结局有点让我意外，因为填志愿的失误，错过了心心念念的大学。但是，新的大学也让我遇见了新的风景新的人生。

亲爱的，别害怕路途遥远，勇敢一点。哪怕狂风暴雨，至少你还有丰满的羽翼；哪怕逆风飞翔，也总会看见美丽的太阳。

（发表于2018年/2018年第4期《故事家》，被2020年6月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轨迹》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