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完电影《嘉年华》之后,迫不及待去看了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之前闺蜜给我说,如果我还没有看过这本书,那就最好不要去看,因为这本书的故事太过沉重了,看得人内心会异常压抑。
事实如此,从看《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开始,我整个人都像悬在一张高高的直入云霄的锈掉了的凳子上,每读一个字,就离坠毁越近。它像一枚小小的毒药,可我明明知道有毒,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暂停阅读。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看似美好的书名下,却是让人看到就痛到心坎里去了的故事。每一个细节,林奕含都在用非常精美的工笔来刻画,她想用文字和文学的巧言令色去构建一个让读者有美的享受的关于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也许,太过残忍的东西,加上一些美丽的修辞和点缀,反而会让读者更加看到残忍本身。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一部根据真人故事改编的小说,起初看的时候,我没有把这个故事和作者联系起来。因为之前在网上看过林奕含的相片,她是那么漂亮,有灵气的一个小姐姐啊,她该只是那个用文字搭构一个悲剧,而让读者感到痛的作家。但我错了,因为,后来的我才发现,最痛的不是读者,也不是书中的人物,最痛的是作者本身,是林奕含。
还没有知道作者的经历之前(也就是昨天2018.8.4),我读这本书,陷入那个林奕含用文字搭建的残酷的世界里时,都感到非常的压抑和痛苦,几次压抑到想放弃阅读,但,除了继续阅读,我没有别的办法,它像一块大大的磁铁,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牢牢锁住了我。今天打开电脑,看了林奕含的相关视频后,尤其是知道了这本书里思琪就是奕含姐姐本身时,我整个人感觉都要崩溃了。没有办法相信屏幕上那个长相甜美,举止言谈雅致,言语措辞都得体蕴含着美的林奕含,原来就是生活中的思琪。她应该有另一个美好的平行人生,应该有对爱情像世界上每一个女孩那样的信仰和憧憬,可是,她却在高中时患上重度忧郁症,在17岁那如花的年龄,被她的国文班补习老师陈星性侵。
我被她在采访视频里说的:“作为一个小说的写作者,这个故事折磨、摧毁了我一生。”这句话击中了tear cheek。从来都对这个世界抱以善意的猜测和热爱的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全世界看出去都是苍白的,荒芜的,就像高高的荒原上下了一场大雪,赤脚走上去,身后只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而整个世界,大雪纷飞。
我没有办法想象,只是阅读就让我昨天和今天都仿佛忧郁症发作(最相似的故事是,我是高三那年患下的重度忧郁症),好像又回到那些看不见希望和光的晦暗日子,有无止境的痛苦像藤蔓爬满并紧紧圐着我的每一个细胞,好多悲伤和莫名跑出来的无力和绝望感,敲击着我每一根神经末梢。作为读者尚且感到疼痛,我无法想象林奕含在一遍遍回忆那些细节的时候是怎样的痛苦,在写下那些字句的时候,她一定是把自己撕碎了再胶合,胶合再撕碎吧。她说她觉得她是一个废物,每天要想的就是吃药,夜宵和自杀。她也曾在她的博客上表现出强烈的自毁倾向,但她却不能让自己的生命之花凋零,因为,她活着,就还有责任,对家人对自己身边的那些有联系的小小的世界有责任。但她也不能停止书写,因为书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我们要庆幸的是,看到这本书的人不用亲身经历,也能通过这些洒满作者血泪的文字,看到这个世界的背面。也许也不是背面,因为我们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社会,这样的世界里。如林奕含所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房思琪的悲剧仍然再继续,恶魔从来不曾退场,弱者一直都在无助中战栗。哪怕这个世界还是有许许多多善意温暖和正能量,但每一样事物在美好的背面,也总有瑕疵和阴影。如同一个人面向的太阳,她的身后却是无法摆脱的影子,而影子,都是黑色的。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揭示了一个最容易被社会避而不谈的问题和被狠狠伤害却依旧被世人第二次伤害的受害者。当李国华利用自己教师之名侵害一群无辜的孩子的时候,他真的是禽兽,不,连禽兽都不如。
一个小女生被强暴,这不是她的错,也和她的美丽无关,可李国华把自己犯罪的动机归于小女生的美丽,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强盗心理,近似乎变态。
李国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一个披着文学外衣的混蛋,如果我有一把刀,我一定会将他丑恶的嘴角划破,撕开他的面具让这世人看见他和他的“同伙”最恶心的一面。他博学,但却不是真正的热爱文学,他只是将文学作为一种哄骗痴迷于文学却对文学囫囵吞枣的小女孩的把戏,他深知对于一个小女生来说,要让她顺服于他的魔掌,并离不开他,最好的方法是崇拜他,李国华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毫无惧怕的对房思琪实施了强暴,像对其他小女生那样。
而思琪,只是一只恶魔手中无辜的猎物,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她一步一步走向李国华挖好的陷阱,她也知道那是个火坑,可当她用修饰过的语言,尽量精美的语言去告诉她的灵魂双胞胎刘怡婷的时候,没有被伤害的怡婷不能体会她的痛,反而嫌恶地说她:“你好恶心。”当她在饭桌上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当她向她的女神伊纹发出求救信号的时候,本身深受家暴的伊纹都不及去舔舐自己的伤口,更无需说接收到来自思琪的求助。她向她身边的人发出了信号,可这个时代的人的传统而愚昧的观念之潮迅速吞噬了她微弱的呼救声,于是,她只能抱着一颗绝望而又孩子的心,和被践踏的体无完肤的自尊心跳进李国华那个畜牲的火坑。她本来有另一个美好的平行人生,可已经错位,歪斜,所以,只能万劫不复,飞蛾扑火,最后,烈火焚身。
思琪的人生早就被邪恶的魔鬼点为灰烬。思琪的人生也再不能重来。
人生不能重来,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不是把握当下。老师的痣浮在那里,头发染了就可以永远黑下去,人生不能重来的意思是,早在她还不是赝品的时候就已经是赝品了。
人生无法重来的意思是人只能一活,却可以常死。这些天,她的思绪疯狂追猎她,而她此刻像一只小动物在畋猎中被树枝拉住,逃杀中终于可以松懈,有个借口不再求生。大彻大悟。大喜大悲。思琪在浴室快乐地笑出声音,笑着笑着,笑出眼泪,遂哭起来了。
然后呢,然后“欺骗”自己去爱那个老师,因为只有自己强迫自己去爱了,就以为那真的是爱,只有爱了,才不会那么辛苦。否则,就真的太苦了。
最后,故事里的思琪疯了。
而生活中的林奕含也自杀了。她说她无意也无力去改变这个社会,可她一直在撑。只是,她没有撑到赢的一天,她对自己执行了死刑。就算林奕含写尽被性侵少女的创伤屈辱,那位老师原型也不受法律惩处。就此而言,性侵幸存者,连奥斯维辛的幸存者都比不上。奥斯维辛已被关闭,她们中有人发疯,有人自残,有人抑郁不愈,或者成为内心耻辱的囚徒。
林奕含说,我要忘记他,因为我想要活下去,可你们不能忘记,因为你们要活下去。
去年的4月27日,一个年仅26岁的台湾女作家陨落了,她叫林奕含。
知道林奕含自杀,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林奕含了,可房思琪不会消失,房思琪们的悲剧还在继续,所以希望这个世界善良一点,再善良一点,让小女孩们好好的长大。
(被2020年6月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轨迹》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