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娟

每个暑假，我的内心都浅浅荡漾着一片清欢。

我甚是偏爱那些一个人却不觉孤独的时光，因为经年之后，我终于懂得，读过许多故事，遇见过许多人，但是许多心情，是一个人的心情；许多风景，是一个人的风景。

比如我在某个日子里突然想起故人，谁可代替我去承受那些想念和回忆的沉重呢？

于是，索性一整个盛夏的时光都给书和风景，给谷间陌上的一草一木。许是回忆作祟，二十岁的我常常会想起童年时的暑假时光。

那真是一段无忧无虑，像溪水一般干净透彻的好时光啊。宛若一壶清冽的老酒，让走出童年的人儿总是一醉再醉。

总喜欢抱着精心打扮的布娃娃，和小姐妹们坐在软软的田埂上拍着小手给布娃娃唱生日歌，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啊，有一颗梦幻的心，会给布娃娃取好听的名字，诸如“小秋”“阿离”之类的。会亲自做小衣服小裙子给布娃娃穿，也会在心情极度低落的时候，抱着布娃娃，一个人走在铺满丑石的铁路上。等火车从身旁呼啸而过时，总是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坐在绿皮火车里的人，那时候的我以为，坐在火车里就能去我想抵达的任何地方。

赤着脚在滚烫的铁轨上行走，努力保持平衡，就像努力守着那些美丽的愿望，怕成长过程中，被谁的大手悄悄偷走了一样。走累了，就索性什么也不想了，躺在铁路旁长满狗尾巴草的荒野里，一朵一朵数着天上那些游走的白云。

也总喜欢和小男孩们下河捉鱼，在柔软的泥塘里堵泥鳅。把裤管高高挽起，走在软泥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每次都能收获一小娄大大小小的泥鳅，于是夏天的泥塘里，总是传来一串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后来，对于时间季节的说辞，终于以沉默代替，一个个暑假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周而复始，而我，却只能看它像穿堂的风，穿过身体，无声无息。

后来，总是不由自主地沉湎于孩童时代的一切景物：开满花儿的田埂，炊烟袅袅的茅屋，木槿花围成的篱笆小院，荡在风里的秋千，还有，蜷缩在阳光里打盹的小灰猫。那些，该是我生命中，暑假最美的模样。

后来，每当熬过考试，终于不用为成堆的作业守灯夜读时，我总会怀抱着巨大的欢喜去享受属于我的每一天。

很多个清晨，我从睡梦里醒来，若是下过雨的天气，打开窗户，清新的空气便迎面而来，深深地吸上一口，顿觉一股清凉流遍全身，每个细胞都被唤醒。窗外树新草绿，乡村沉浸在一片雾霭朦胧、烟海扬波的境界里。有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早起爬去山顶看日出。看每一次日出，都感受到生命的欣欣向荣。岁月轮回，我们穿越这红尘。大悲大喜，爱恨情痴，都湮灭在这片刻的宁静里。唯有心安，唯有静默……

夏夜，一个人的时候，温起壶中茶，看月光倾泻，轻启小窗，望庭中盛放的满院流光。那个时候，什么也不想了，只让一颗心在这温柔夜色里放逐。

又一个暑假要如期而至，我想回到山间的老屋，带上我喜欢的书和一颗素闲的心。静坐饮茶，记东篱菊开，石溪成潭；写远山枫黄，月开晴窗。

不必渴望远方的那一场流浪，我想学简媜去登山踏野，问樵，得“幽篁里抚琴的高旷”“烟寺晚钟的清寂”。暑假得闲，就该闲在一份诗意里，与山水作伴，草木倾心，换来闲坐江岸，听流水说书的闲适。

如若某天某个从我窗前经过的旅人问我讨杯水喝，我就将茶水温好，在阳光正好的日子里，将我写在信笺上的，一个暑假的心情，都与他一一细说。

（发表于2017年10月/2017年第8期《（故事家）花开不败》;被2020年6月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轨迹》收录））